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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使“活化石”活起來——從鬱南禾樓舞説開去




  南江文化的“活化石”——鬱南的“禾樓舞”,確是民間舞蹈的“活化石”,它是原始巫文化流變與儺文化結合的産物,如果從其源頭算起,已有幾千年的歷史;鬱南的禾樓舞是唐代由瑶胞從湖南傳入的,也有幾百年了。廣東有“禾樓舞”或和“跳禾樓”“唱禾樓”“考兵舞”之類的,還有廣寧、肇慶、清遠、陽江、化州、雷州等許多地方。著名儺文化專家曲六乙先生把我們這些地區劃爲“百越巫文化圈”(《中國各民族儺戲的分類、特徵及“活化石”價值》見《戲劇藝術》,1987年第4期)。

  據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載:“六月村落各建小棚,延巫者歌舞其上,名曰跳禾樓,用以祈年(《廣寧縣誌》)。謹案:肇慶府屬,皆有跳禾樓之俗”(見該書上篇第273頁,河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雲浮建市前,鬱南屬肇慶府治,説明史書對鬱南禾樓舞早有記載。

  我没有看過原生態的禾樓舞,只是在《首届泛珠9+2(汕尾)民間藝術表演大賽》上看過他們的表演,後來省文聯組織我們去考察古村落,在連灘光二大屋的地塘上又看過一次,都是演示性質的,參舞者都是農村青年,有男有女(過去是男扮女裝),手持火棍、號角,腰係禾束,頭戴蓑帽,身穿黑衣黑褲,間有花白邊帶,足踏麻鞋,笑容可掬,並不狰獰,動作以踏足、摇手、擺身爲主,舞步輕快,號聲呼呼,一派慶豐收的景象,歌詞亦曰:“登上樓台跳禾樓,風調雨順慶豐收,摇肩欣歌太平世,衆執穗鈴咏金秋。”以前同屬肇慶府治的羅定縣,其“跳禾樓”則是另一種格調。它是以祭神開始的,由一名女巫主持,男巫在一旁敲擊小鑼,以協節律。巫師跳完之後才擺山歌擂臺,由男巫師扮歌伯,他先拜過劉三姐神像,後與棚上觀衆對歌,往往通宵達旦,所唱皆鬱南連灘山歌調,可見其親源關係。近世還與當地祭神打醮的儀式相糅合,巫風更濃。有學者認爲,那是壯族風俗的遺存,而鬱南則是瑶族的古風。嶺南原爲百越地帶,民族文化的交融是自然的。

  與之相近的化北禾樓舞則是以祈年爲主的,他們在“禾了節”農曆七月十四酒宴後,在禾堂的小型高脚樓上展演。樓上只放一張八仙桌,只能容納2-4人對歌起舞。樓堂中央端掛着劉三仙(即劉三妹)畫像。過去有掛禾花仙子、禾谷夫人的,後傳説劉三妹傳歌至此,正值當地鬧蟲灾,劉三妹教他們煉“百草丹”,消滅蟲害,奪得了豐收,從此便成了禾谷夫人的化身。歌唱的内容多是歌頌劉三仙除蟲消灾、祈求豐收、男耕女織、夫妻恩愛的。調式有踏樓歌、跳樓歌、月令歌、猜歌等,生活氣息濃郁,與農事息息相關。如:

  踏樓歌:正月踏樓是年宵,村村社社搭神寮,花衫大嫂走年例,四方戲場鬧通宵。二月踏樓是春分,村路泥濘難行人,阿伯落塘浸谷種,阿嫂踏青去播春。

  月令歌:正月寒潮風沙沙,鳳凰落葉露枝椏,青梅青青滿樹子,四鄉桃李開紅花。二月低温陰雨天,早稻穀種浸池邊,油菜開花遍地黄,春種甘蔗滿旱田。三月陽春蛙始鳴,木棉花開荔花萌,蜜蜂採春雁北去,冬薯收罷秧苗青。

  而陽江跳禾樓多於六七月間進行,擺一八仙桌,臺上的演員稱“樓娘”,多爲男扮女裝;臺下的演員叫“宿佬”,是個男角。上下對答,俗稱“駁歌仔”,内容風趣幽默,又稱“大話歌”。樓娘上臺便唱:“好久未曾講大話,今晚唱條大話歌,盲佬來把熱鬧看,聾佬聽見笑呵呵。”邊唱邊舞。臺下宿佬只駁歌,不舞蹈。歌詞即興編成,出口成章:“穿着蓑衣去飲酒,着緊長衫去駛牛;老鼠拖猫滿屋走,蛤仔咬蛇田洞游。”有如别處之顛倒歌,古怪歌。據陽江縣誌栽,此俗乃劉三媽所傳,“俗傳跳禾樓即效劉三媽故事。聞此神爲牧牛女得道者,各處多有廟。”(清《陽江縣誌》)

  清遠的“禾樓歌”又稱“南歌”,只唱不舞,相傳也和劉三姐有關。據説當年劉三姐傳歌至此,正值寒露,寒風肆虐,禾苗不灌漿,劉三姐用自己的乳汁噴灑,保住了收成。現民間凡遇寒露風時,多以米漿噴灑禾苗,稱“根外施肥”,確有成效。

  化州還有一種類似的面具舞——跳花棚,地方誌書上稱爲“跳儺”。文本共有十八科,從其内容看,明顯保留着儺的色彩。

  請神歌曰:羅鼓齊聲入廟堂,觀音含笑坐堂上,土地請上雄寶殿,觀音土地保平安。開棚歌:花棚開,花棚開,棚門打開任君來,花棚搭在禾堂上,堆堆金谷接樓台。棚門打開月初昇,跳棚趁着月光明,自古田伯愛跳棚,入秋跳棚伴卿卿。流傳於中火、羅江一帶。秋收後,土地廟、祖廟前、禾堂上,均可跳唱。集山歌、木偶、面具戲於一棚,古檏、粗獷、明快、幽默。

  雷州的儺舞當地人稱“大儺”,又叫“考兵”,相傳是宋代從北方傳入的,以驅邪鎮煞爲主。舞隊由6人組成,領舞者稱“馬”,手執馬鞭,面具紅色,其餘爲郭、方、鄧、田,分着不同衣飾,徒手赤脚。隨後是戴着黑面具,手執斧鑿的雷公。有的村莊則加入土地公、土地婆,逐家對舞,驅除邪惡。湛江市郊湖光鎮一帶則由道士起舞,指揮車、麥、李、劉、洪五個兵將,分執大刀、斧頭、鐵鏈、三角令旗等,進入各家各户驅邪趕鬼,再至村廟賽會考兵。

  從鬱南禾樓舞和嶺南地區流傳的跳禾樓、跳花棚、禾樓歌、儺舞、考兵舞等情况,明顯見出百越巫文化圈儺文化的特點,它與西北儺、巴楚巫、青藏苯佛不同,雖然保留了古代巫舞、儺舞的一些因子,如羅定的跳禾樓,前半截基本上還是巫舞;後半截的連灘山歌對唱,却又明顯帶有現代社會的色彩,清遠的禾樓歌(南歌)更是如此,甚至唱起計劃生育、精神文明、和諧社會等。與上述文化圈的巫歌、儺舞格調不同,古“化石”的印迹已不是那麽濃烈。筆者2007年秋曾參加了在甘肅永靖縣舉辦的《全國儺文化藝術展演》,觀看江西、安徽、貴州、雲南、陝西、甘肅等各地迎神、酬神、送神的儺儀,並在勝利、焦合學校操場上實地察看了《昇大幡》、《髮神上醮》、《單鬼抽腸子》、《會手舞》等,可能是大家都想盡量保持“原汁原味”吧,基本上看不到新的原素,單調沉悶,可視性較弱。其中如《笑和尚趕鬼》等,有點生活氣息的,已屬難得。由此我想到了今天在傳承這些古文化時,就不能單把它看作“活化石”,還要設法讓它“活”起來,否則這些“化石”一旦出土,就被風化了,覆没了,那就有悖於我們搶救的旨意了。

  以今天的眼光看來,古巫、古儺的信仰與我們的現實距離已較遠,其原有的祭祀信仰功能已淡化,更多的成了原始的歌舞戲劇的表演展示,對普通觀衆而言,只是瞭解和觀賞,不必用原有的眼光去審視,也不必大驚小怪。

  以專業的眼光看,作爲非物質文化遺産,儺祭儺舞一類應原汁原味保持原有的風貌,但是作爲文化旅遊展演,此表演儺舞非彼祭祀儺舞,它已没有了原來特定的文化空間和文化氛圍。

  我們可以根據現實社會的要求來進行轉换,把它“活化”,使其“脱胎”而不“换骨”,即傳統的根基不變,不是用“舊瓶”來裝“新酒”,而是用“新瓶”來裝“陳釀”,用句時髦的話就是“重新包裝”。這其中最重要的是選擇一些最關鍵的“元素”(中國傳統文化所固有的),用現代的理念,現代的技術,現代人易於接受的形式,進行重組包裝,完全可以創作出具有中國氣派、中國風格的現代儺舞。現在風行世界的動漫,我們有許多好題材,我們的孫悟空、那吒、二郎神絶不比超人、變型金剛、阿童木遜色;我們的鐘魁、薑太公、碧霞元君、南山聖母的故事絶對可以編創出比哈利波特、丁丁歷險記、布魯斯伯瑞更精彩的故事,創造出更爲經典的絶技,其中有些儺技,如上刀梯、過火海、撈油鍋、咬火犁、穿令、扶乩等等,比西方的大型魔術精彩多了,其中機理更有待我們研究、開發,一旦破解,正如錢學森先生所預言的,必將引發世界性的第四次工業革命。

  活化古化石禾樓舞之研究,大有可爲矣!

   (葉春生 ,中山大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産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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