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共識」的彈性與「一個中國」的彈性。

　　民進黨把「中國人」和「臺灣人」做成對立的概念。

　　「扁李同盟」加在一起就是「既說且做的兩國論」

　　民進黨對美國有錯誤期待。

　　　　　　　　　　　　——蘇起


　　民進黨執政一年半，政黨更替的效應熱烈但短暫，而經濟蕭條的影響沈重而綿長。扁政府拒絕回到「九二共識」，對臺灣經濟復甦可以產生重要支持作用的「三通」在這種狀況下又難以實施。如何擺脫這種僵局？為此本刋記者在東京參加學術硏討會期間，專訪了臺灣前大陸委員會主委蘇起先生，請他解難釋疑。 

　　保持彈性尋求對話

　　避免過度反應 

　　記者：您認為兩岸關係應如何尋求突破，包括方式和途徑？ 

　　蘇起：首先是兩岸都必須有彈性。臺灣要在「九二共識」上保持彈性，以便留有將來改善關係的空間。大陸則應該在「一個中國」上保持彈性。錢其琛曾經講過「大陸、臺灣都是中國的一部分」，我認為，「都是中國的一部分」和「同屬一中」是有差別的。 

　　對於「臺灣與大陸同屬一個中國」，需要瞭解的是在臺灣對「一個中國」這個專門名詞或者說術語有懷疑，有一些極端的人連「中國」都不喜歡。我知道有許多人可以接受「中國」、「中國人」，但認為「一個中國」是政治符號，隱含了對臺灣各種不可預知的不公平限制，所以內心相當排斥。 

　　錢其琛去年七月、八月對許歷農、《聯合報》講得很好，就是臺灣與大陸都是中國的一部分，講文化和歷史，大家就可以模糊過去；今年元月起把它變成「臺灣與大陸同屬一個中國」，很多人一聽就反感了。因此對於「一個中國問題」，大陸不要進兩步退一步，最好還要有必須的彈性。 

　　第二就是解決兩岸問題必須依靠直接對話。李登輝訪問康奈爾大學之後，大陸改變策略，不與臺灣打交道，而與美國打交道，這樣李登輝就推出了「兩國論」。兩岸這麼明顯地借助外力，不利於改善兩岸關係；兩岸長期不對話，雖然經濟、文化有著熱絡的往來，但是對兩岸前途不利。 

　　第三就是兩岸對於對方都不要過度反應。一九九五、九六年文攻武嚇是大陸方面對李登輝康奈爾之行的過度反應，「兩國論」是臺灣方面對美國「新三不」的過度反應，都對兩岸關係的長期發展造成很大的傷害。 

　　民進黨在兩岸關係上的三個倒退 

　　記者：如何評價民進黨執政以來的兩岸關係？ 

　　蘇起：我基本上認為，經濟、文化是前進的，政治是倒退的。

　　倒退的原因是三個，而且我覺得民進黨是主動倒退，而不是被動反應的倒退，所以責任比較大。 

　　第一是中國人的問題。國民黨時代，臺灣人就是中國人，沒有甚麼問題。但是現在民進黨把這做成對立的觀念，強調是中國人就不是臺灣人，是臺灣人就不是中國人，與中國來往就是不愛臺灣，將這種關係簡單化、對立化。到目前為止，扁政府沒有一個重要官員說自己是中國人，陳水扁、張俊雄、蔡英文，到幾個部長，沒有一個人承認。這是很奇怪的，以前李登輝還說自己是臺灣人，也是中國人。 

　　第二個倒退，就是「一個中國」問題的倒退。根本不談，儘量不碰這問題，儘量迴避。 

　　第三個問題就是「九二共識」，從迴避到推翻。 

　　這樣，就使得兩岸關係變得更遠。原來共產黨和國民黨在兩岸關係問題上是有一定距離，而民進黨將這個距離拉得更大。照我看，共產黨還向中間靠近了一些，進兩步退一步，總是動了一下。 

　　經發會主要為選舉造勢

　　扁李同盟合成「兩國論」 

　　記者：臺灣經發會之後，至今沒有甚麼實質性的舉措。在大陸堅持「一中」前提、而民進黨祗想向臺灣民眾表明扁政府具有與大陸溝通之能力卻不願認同「一中」的情況下，您認為如何突破僵局？ 

　　蘇起：我認為經發會為選舉造勢的成分更大。經發會是將政治和經濟簡單切開，政治的部分不讓，經濟的部分寬鬆。政治不讓步可以滿足民進黨的支持者，經濟寬鬆可以滿足中間的民眾。這是一個策略。 

　　可是無論經發會對政治還是經濟的提議，都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實行。所以在選舉之前，基本上祗是叫菜，而不必真的將菜端出來。這是很高明的一招，國民黨也不得不陪著玩，因為這個帽子實在太大了，國民黨不得不陪著玩。但是，實際上是空的。 

　　至於選後會不會有實際的舉措，就要看選後的組合。如果是「扁李同盟」的話，李登輝絕對會給陳水扁很大的負面壓力；假如沒有李的話，扁可能會繼續採取政經分離的大陸策略，但是我相信祗有經濟沒有政治也走不遠。 

　　「扁李同盟」對兩岸關係的負面影響更大。照我看，李過去是「說而不做的兩國論」，扁現在是「做而不說的兩國論」，加在一起就是「既說且做的兩國論」。其實「臺灣前途決議文」就是「兩國論」，外面看不清楚，因為「兩國論」的內容不曾公開，它現在是透過具體的作為或言詞一點點地呈現。雖然如此，現在的面貌已經比半年前或一年前清楚太多。 

　　大事件不如上世紀影響久遠

　　美國大戰略尚未調整 

　　記者：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九一一事件之後，全球的國際形勢有所變化，可能是「後後冷戰時期」的全球佈局正在開始，而且這個新格局在二十一世紀的上半期會對世界局勢產生深刻的影響。您作為一個精專國際政治的學者，如何評估這個過程？您對這種局勢可能產生的潛在影響和發展趨勢是如何評估的？九一一會不會影響美國的世界戰略，包括從歐洲出來到重視亞洲的過程？ 

　　蘇起：基本上，最大的轉變要看美國的政策，這是最主要的。美國現在是全世界最大的力量，佔全世界百分之二十五的經濟力量，軍事力量的比重更大，是「超超強」，所以要看美國如何佈局。其他國家包括大陸、俄羅斯，都是繞著美國「玩」。 

　　另外一個就是全球化的因素，但是目前還不容易判斷。 

　　我基本上認為，二十一世紀與二十世紀不一樣。二十世紀的大事往往影響大且時間長，但是二十一世紀的大事雖然影響大，時間卻不會那麼長，因為有太多力量來中和、淡化這些大事。所以，不會出現像冷戰那樣的狀況。

　　九一一事件， 因為塔利班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政權，使阿富汗成爲恐怖分子的輸出國、集中地，所以此次美國表面上是打本 ·拉登，實際上是打塔利班；如果能夠幹掉塔利班，效果就不一樣了。 

　　關於戰略重點轉移，小的部分會有，但是大的還看不出來。九一一之後出的國防報告，其中有一項對大陸比較有利的，是將所謂的「中國威脅論」變成兩個威脅之一；原來中國是唯一的威脅，現在恐怖主義變成了第二個威脅，這對大陸來說壓力就少了一些。 

　　但是另外的方面，同時打贏兩場戰爭的戰略沒有變，NMD看樣子還是要搞。就是將來有調整，也不會那麼快。恐怖主義會導致改變，但是並不會將每一個層面都改變。 

　　兩岸問題對美的位階降低

　　民進黨對美國有錯誤期待 

　　記者：臺灣如何應對新的格局？而由於中美關係的改善，對兩岸關係有甚麼影響？民進黨政府現在是毫不妥協，大概祗有衝突或者臺灣選民換掉民進黨兩條路。 

　　蘇起：我的理念就是臺灣要在美國和大陸之間取一個平衡點。

　　目前狀況下，對大陸的壓力減低，兩岸關係的重要性顯得不那麼迫切，在美國的議事日程中位階沒有原來那麼高；美國對兩岸關係還是重視的，但是地位有所下降。整個國務院都去對付恐怖主義去了，中國方面的問題會輕鬆一些。 

　　在毫不妥協的情況下，問題就很難處理。除了早先提到的三個方式外（保持彈性、直接對話、勿過度反應），美國因素也是關鍵。我覺得民進黨對美國有錯誤期待，其實美國人沒有那麼簡單！美國人怎麼會那麼簡單？ 

　　我想不會走到中美衝突那一步，那種狀況與目前中東的衝突根本不是一個等級。我相信北京也不會讓局勢走到那一步。

　　蘇起小檔案：

　　現任臺灣立法委員，曾任臺灣陸委會主委、新聞局局長、行政院政務委員。政治大學外交系學士、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國際關係碩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曾任總統府副秘書長、美國哈佛大學科學與國際研究中心研究員、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國家安全組召集人。

　　（原載《中國評論》2002年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