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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玉清先生對《粤謳》的研究

 

  《粤謳》與招子庸(1895-1876),作爲文學與政治的研究對象,進入冼玉清先生(1895-1965)的學術視野。刊載於1947年12月《嶺南學報》第八卷一期的《招子庸研究》,考證了招子庸的生平、家世、政績、詩畫,該文還對招氏《粤謳》,有專章詳細的研究。過了近二十年,又有一文完稿於1965年,刊載於1966年《中山大學學報》,即《粤謳與晚清政治》一文,則用新史學的方法,對“粤謳”(不僅是招子庸的作品)進行深入細緻的論述。二文俱收載於《冼玉清文集》一書,〔1〕爲我們研究嶺南説唱文學,立了一個典範。

  倫明《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有傳曰:“冼玉清(1894-1965)别署西樵山人、琅玕館主,室名琅玕館。廣東南海人。1923年嶺南大學畢業。長期任教於嶺南大學。解放後,任中山大學教授。病逝於廣州。喜藏書,工詩詞,爲現代廣東著名詩人、學者。著有《粤東著述録》、《廣東藝文志解題》、《嶺南掌故録》、《趙鬆雪書畫考》、《樑廷楠著書考》、《張萱研究》、《南州書樓所藏廣東書目》。”〔2〕 因爲着意在藏書紀事,故不及冼玉清之招子庸與《粤謳》的研究。

  倫明所撰傳,紀冼玉清生年,與莊福伍《冼玉清先生年表》相差一歲,即《年表》作1895年,1歲。〔3〕大概倫明是據農曆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冼玉清誕辰係年,而莊氏則是據公曆1895年1月10冼玉清誕辰係年。今以莊氏爲準,則《招子庸研究》一文發表時,冼玉清52歲(1947年),而《粤謳與晚清政治》一文完稿時,冼玉清已經70歲,當年冼先生因病過世,故該文發表,在她作古之後一年。

  從先生前後相隔十幾年的兩篇文章看來,研究的方法是很不一樣的。前一篇是偏向於文獻考證的方法,而後一篇則偏向於新史學作論的方法;前一篇着眼點在於招子庸這個人的全面考證,而後一篇則着眼於《粤謳》這一類説唱文學折射出的晚清政治面貌;前一篇文章屬於個案專題研究,而後一篇則是屬於總論一類文學與政治歷史的關係。雖然方法、重點、目標,在兩篇文章中表現不一樣,但是這兩篇文章的關係,不僅僅是時間的先後關係。對比兩篇文章,明顯可以看到它們之間一脈相承的是對學問的嚴謹和認真,對嶺南文學文獻的由衷熱愛。

  《招子庸研究》一文,由引言、子庸傳略、子庸之家、子庸之政績、子庸在山東、四川之紀游詩、子庸之畫、子庸之《粤謳》、《粤謳》之翻譯、結論共九部分組成,以《粤謳》爲中心的,僅只兩章。這篇文章的寫作緣起,主要出於當時人們文章,有若干篇,“其材料皆取於《粤謳》原書及同治壬申《南海縣誌》,大都片鱗只爪,語焉不詳,未有爲周密深入之研究者。”而對於子庸生平,即或“以許地山之博,猶謂其生平無可考。”〔4〕於是,作此文,對子庸作一番徵文考獻的工作。

  細讀先生此文,其於文獻資料,徵引頗廣,如招茂章《橘天園詩鈔》、錢林《招桐坡壽序》、張維屏《談藝録》《國朝詩人征略》《聽鬆廬詩鈔》、同治《南海縣誌》、凌揚藻《自怡堂詩集》、光緒《香山縣誌》、徐榮《懷古田舍詩節鈔》、王偁輯録《海岳詩群》、儀克中《劍光樓詞》、蘇琇《招茂章行狀》、馮詢《子良詩存》、《山東通誌》、李玉棻《甌鉢羅室畫過目考》、李福泰《番禺縣誌》、熊景星《吉羊溪館詩鈔》、譚瑩《樂志堂詩集》《樂志堂文續集》、樑廷楠《夷氛聞記》、〔英〕平午《中國遠征記》、未知名《夷務始末》、錢塘吴振棫《花宣樓詩鈔》、何曰愈《餘甘軒詩鈔》、康有爲《萬木草堂書畫目》、汪兆鏞《嶺南畫征録》、倪鴻《桐陰清話》、未知名《海山詩屋詩語》、未知名《雪廬詩話》、黄遵憲《人鏡廬詩》、英譯本《粤謳》、鈔本陳秦初《問月樓詩》,除去《粤謳》之外,徵引三十幾種載録。與此同時,冼先生還親自到招子庸的故鄉南海横沙,作田野考查,並有采訪之記録。文中有部分事實,即據鄉獻所言,參以考證。〔5〕其所資據的方法,可見是以文獻研究爲主。

  從先生的考證,知道招子庸父子皆非拘泥成規的人,而招子庸猶其是個“狂者”,這可能是先生研究的興趣之一。對於《粤謳》,引起先生注意的,爲其有特别擅長者:“宛轉達意,惆悵切情,盪氣逥腸,銷魂動魄,當筵低唱,欲往仍回,聲音之動人。”然而,本文的重點,在於研究招子庸這一個人,對於《粤謳》,先生並未涉及其藝術價值。

  雖然,冼先生對於子庸所作之《粤謳》,作了文獻叙録式的揭示,也即在文章的第七部分,從“珠江花舫之歲月”(述粤謳環境風氣)、“粤謳不始自子庸”(指出創始者爲馮詢)、子庸之《粤謳》(揭示其内容、體裁、文法、聲韵)、“《粤謳》之逸事”(述子庸粤謳數曲之傳聞故事)、“《粤謳》之作意與出版”(述子庸爲助風塵女子而刻《粤謳》事)、“《粤謳》之餘音”(述“粤謳”成爲一類創作之公名)。並在文章第八部分,介紹英譯者本序文大意,從而讓我們對招子庸的《粤謳》有一個很全面地瞭解。

  顯然,先生在這篇文章中,主要以述爲主。即考證文獻,以弄清事實爲主要標的。到先生作《粤謳與晚清政治》,視野便由招子庸的《粤謳》一書,轉向子庸之後,廣爲流行民間的作品進行研究。

  《粤謳與晚清政治》一文,由“導言”與主體兩部分組成。在主體部分,冼先生所做的工作有五個方面,一是選輯,二是分類,三是注釋,四是解題,五是徵事。

  關於選輯,冼先生的宗旨,固然出於個人愛好,而“更主要的是想借搜集這一類反映當時政治生活的作品,作爲研究中國近代革命史和文學發展中的印证和補充。”〔6〕可見,出發點在於將作爲一類地方文學的“粤謳”與中國近代革命史相聯繫來研究,可謂“以曲证史”或“曲史互证”。這在當時,是一個非常有創意的學術探討。

  在分類方面,冼先生分成4大類13個小類。第一大類是反映廣大人民反對帝國主義侵略與迫害的粤謳,包括反對帝國主義瓜分中國的侵略活動、反映反對美帝虐待華工與1905年反美拒約運動鬥争的粤謳、反對帝國主義侵略暴行和清王朝封建統治的粤謳、反映反對帝國主義攫奪粤漢鐵路權鬥争的粤謳4個小類。第二大類是反映廣大人民反對封建統治者的殘酷剥削與血腥鎮壓的粤謳,包括反映反對封建統治者殘酷剥削和搜括民財暴行的粤謳、反映反對封建統治者腐朽無能與殘害人民罪行的粤謳、反映1902-1904年廣西人民起義的英勇鬥争等3個小類。第三大類是反映資料階級維新改良主義的政治要求的粤謳,包括反映鼓吹民權自治提倡女權的政治主張的粤謳、抨擊科舉制度和提倡文化改革破除迷信的粤謳、抨擊鴉片毒害主張禁煙禁賭實行社會改革要求的粤謳等3個小類。第四大類是反映資料階級革命派革命活動的粤謳,包括反映中國留日學生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取締規則的鬥争、反映同盟會員在東京北京進行革命活動的情况、反映1911年3月29日廣州武裝起義的革命鬥争等3個小類。總之,是按内容主題,將選輯的粤謳作品,作類分排列。

  之後,冼先生還對每一首入選的詩歌,作了注釋,主要是對方言、古語作疏解,這更突顯出粤謳作爲方言文學的特點。而冼先生的注釋,爲我們今天準確地理解粤謳的詞情句意,成了不可缺少的橋樑,同時對我們研究清末的粤方言也是很有幫助的。

  除此之外,冼先生還對所選同一題材的粤謳作品,作瞭解題,也即對一首或幾首粤謳的主題作意加以説明。在所有解題之後,又都附上“本事”,即勾稽出這首粤謳作品産生的歷史背景和具體歷史事件。這樣,就實現了以謳曲之詞與歷史事實的相互參证。

  在這些選輯的粤謳作品之前,是一篇《導言》。在今天看來,她用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批評以及毛澤東思想的文藝觀念作爲主要理論根據的。這在當時,自然受到了自建國以來新中國、新時代學術風氣的薰染。這種風氣,回過頭來理性地審視,整個時代大部分研究顯得機械刻板或庸俗空泛。而冼先生的這一篇文章,雖然表面上顯得很新(時風很足),但實際上還是屬於實证的路子,所以,整篇文章並没有這些時代的通病。

  冼玉清先生是那樣的喜愛招子庸,但她又是那樣地能分辨是非。她認爲比起晚清作爲一個“共名”的粤謳作品,招子庸就顯得有些題材和主題的狹隘了,晚清諸作“與招子庸時代的粤謳相比較,可以説是天壤之别。”〔7〕這也可以看到,風雅的冼子,固然一方面喜歡像招子庸這樣的奇情作品,另一方面更喜歡題材廣泛,表現一代風貌的作品。無疑,她的判斷,表現出了一個女學者過人的識見和胸襟。

  冼玉清先生是嶺南文獻的守望者,她稱“粤”之有“謳”,恰如“楚”之有“辭”,將《粤謳》比之於《楚辭》,〔8〕實在是妙極之想!這證明她對嶺南文獻的至愛真情。不僅如此,她的學術精神是求真的、求實的、嚴謹的,也是創新求變的,這種精神一直貫穿在其對嶺南文獻的研究之中。她對“粤謳”的研究,也是以這種精神表現出迷人的魅力的,是我們今天研究嶺南文獻的人所應當秉承和發揚的優良傳統。就“粤謳”來説,當前如何進一步作拓展性的研究,比如從静態到活態、從單一思維到立體思維,是我們新時代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冼玉清先生在文人文學以及政治史料的研究方面,爲我們開闢了廣闊的視野,對我們進一步研究“粤謳”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冼玉清先生作古之後,已經有不少對嶺南説唱文學的痴迷者,繼之而起,對《粤謳》不同角度的研究。比如:許復琴《招子庸與珠江粤謳》、薛汕《粤謳》,載其所著《書曲散論》、蔡衍棻《粤謳》、區文風《木魚、龍舟、粤謳、南音等廣東民歌被吸收入粤劇音樂的歷史研究》、陳志清《南音粤謳的詞律曲韵》、陳潞《謳聖與香港的關係》、〔日本〕波多野·太郎《木魚·龍舟·南音·粤謳》、樑焙熾《南音與粤謳之硏究》、招勉之《關於粤謳及其作者的尾巴》。

  現在,我們應當在冼玉清先生之後,繼承先生嚴謹、求實、創新的精神,對“粤謳”的研究有所推進。我認爲,在以下方面還可以對《粤謳》作一些頗有意義的工作。第一方面,作爲嶺南文獻的“粤謳”,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一種地方文獻來發掘它的特點,這可以從對招子庸《粤謳》之版本比照與整理入手,考查其他“粤謳”流傳與收集整理的情况。第二方面,我們可以把《粤謳》當作方言史料來研究,探討其所隱藏的粤方言的歷史層次情况,探討其詞彚和詞義的演變痕迹,探討其語法和史料的價值。〔9〕第三方面,我們還可以把《粤謳》當作是民俗載録的史料來研究,從社會學角度去研究當時的男女風情,從民俗學角度去研究當時民俗生活,從文藝學的角度去研究民間文學。第四方面,可以把《粤謳》作爲政治史料的來研究,這在冼玉清先生已經作了一個示範式的研究,但我們還可對那些史料作重新的認識,不一定從政治史料出發了,也可以從社會史、經濟史的角度去研究。

  在版本的校勘與研究,其實還有許多工作需要去做。目前所知見《粤謳》版本,尚有不少可以互勘互证的,如民國時上海華通的《粤謳》,廣州五桂堂《校正本粤謳》,廣州麟書閣《校正本粤謳》,東京不二出版波多藏《校正本粤謳》,臺灣出版的《中國俗文學叢刊》第一集第六册所收《粤謳》,與道光戊子劬學齋刊本《粤謳》等諸本,皆可互勘而考證,然後在陳寂先生〔10〕的整理本上,再作進一步的研究。

  總之,在冼先生之後,繼承先生的精神,對於《粤謳》,我們可以在觀點、材料與方法上有新的嘗試,在新的時代風氣與學術視野中有所開拓,在文獻學的基礎上運用文藝學與民俗學的方法去研究,甚至還可以從表演藝術的角度對《粤謳》加以重新審視。

  注釋:

  〔1〕冼玉清:《冼玉清文集》,佛山大學佛山文史研究室、廣東省文史館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

  〔2〕倫明:《辛亥以來廣東藏書紀事詩》,第130頁,楊琥點校,燕山出版社1999年。

  〔3〕莊福伍:《冼玉清年表》,載於《冼玉清文集》,佛山大學佛山文史研究室、廣東省文史館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866-882頁。

  〔4〕冼玉清:《冼玉清文集》,佛山大學佛山文史研究室、廣東省文史館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19頁。

  〔5〕冼玉清:《冼玉清文集》,佛山大學佛山文史研究室、廣東省文史館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38頁。

  〔6〕冼玉清:《冼玉清文集》,佛山大學佛山文史研究室、廣東省文史館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300頁。

  〔7〕冼玉清:《冼玉清文集》,佛山大學佛山文史研究室、廣東省文史館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298、299頁。

  〔8〕冼玉清稱《粤謳》,爲楚辭這流亞。見《冼玉清文集》,佛山大學佛山文史研究室、廣東省文史館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51頁。

  〔9〕這方面的研究,近來有一篇力作,即中山大學中文系年輕的女學者楊敬宇博士。所撰文章《三部粤謳作品中的可能式與否定式》,載《方言》雜誌(北京)2005年第4期,可以在這個領域作爲一個參考。

  〔10〕陳寂校點:《粤謳》,嶺南叢書本,廣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

  (作者:鐘東  關瑾華 中山大學古文獻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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