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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的母親河
http://www.CRNTT.com   2006-03-08 20:34:15


  母親河珠江流經廣州,分三岸,一岸是河南,一岸是河北,河西是芳村。其實廣州古時也是水城,所以城中橋多,諸如狀元橋、太平橋、恩寧橋、龍珠橋、潄珠橋、環珠橋、越秀橋……因此城中多駛舢板,舴艋小舟,俗稱屎艇。巷陌中常有小艇來往,村民從村中帶來香蕉、蕃薯、芋頭之類,換回一船的人中黃、人中白,以作農肥。

  當時河水清極,童年時,常一脫紅底褲,即一舂入水游泳。折了岸上的木瓜梗,因其管狀,半插于水,搖動即可當水槍,射水數尺。水即使入口亦無妨,清冽。

  船艇上的大佬,赤著膊或著汗衫,孖烟囪的牛頭褲,褲襠甚大飄然欲仙。閑了便踎在船頭用大碌竹烟筒,吞雲吐霧地抽水烟,一支紙煤,兩片嘴唇啜得大碌竹風雷激蕩,雲水翻騰。看著細佬們玩耍,也吆喝助興。細佬於是更在興頭上,打鬧越烈。

  農民大佬長得黝黑,油亮。頭上一頂竹帽,脚下一雙木屐,整條青石板的巷陌盡是啲啲噠噠悠然的脚歩聲。橋樑邊有大榕樹的埗頭,這些小舟皆泊于此,用竹篙插,用纜繩系于樹根。

  此間必有茶居,一盅兩件,不過兩三毛錢。有瞽者拉二胡、彈秦琴、唱龍舟的、講古的,不是《三國》就是《水滸》,要不就是《方世玉》、《倫文叙》。衆人便投以兩分五分的。太陽高了,這些船也漸漸的散了。穿越了道道的石板橋,駛出了條條至今已成下水道的濠涌。出了珠江,或順水,或逆水各自西東,各赴白鶴洞、獵德、大瀝、芳村、石溪、南石頭、赤崗、長洲……於是在珠江水面也有各式船,如烏蓬船,沙船,花艇……船家俗稱疍家,客氣點就稱水上人。曾疑是古越族的一支,不過仍歸劃爲漢族。

  然而,望著珠江,令人想到它燦爛的文化,嶺南畫派、廣東音樂、南派功夫……30年代嶺南畫派與海派、京派爲鼎立中國畫壇的三雄,其對中國畫之貢獻就是對舊傳統的革命。關山月和傅抱石同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巨制《江山如此多嬌》,嶺南畫派與金陵畫派合璧聯珠。“工尺”譜成的“廣東音樂”,昔士風、大提琴、小提琴、洋琴、小號等洋樂器洋紛紛登場,奏出蕩漾人心的《驚濤》、《步步高》、《彩雲追月》、《餓馬搖鈴》、《雨打芭蕉》響徹大江南北。譽爲南國紅豆的粵劇也將西洋的流行歌曲填上“艶詞麗語”琅琅上“古人”之口唱滿江湖。李小龍的南派功夫,打遍天下無敵手,使中國功夫風靡全球。在南拳北腿中,確立了南拳的地位。功夫片的興起,人人錯覺少林、武當、崆峒、昆侖、峨嵋各派武林高手皆講粵語。看廣州人演武,確有一種猛虎下山的氣勢,聲色俱厲,講究下三路的功夫。就連舞獅也可看出,舞南獅擂鼓助威,有採青,梅花樁等,顯得沉雄威武。李小龍的貢獻在於革新了中國武術,在南派的“咏春拳”基礎上,融入日本空手道、泰拳、西洋拳擊的長處,獨創“截拳道”,把中國武術提到世界級層次。可見珠江文化與時俱進的包容性、靈活性、創新性。

  廣州人稱珠江爲海,不無道理。因爲數百年前南海就于此“潮打孤城寂寞回”,後經沖積三角洲拓展南寬,致使海岸後退百裡之外,至今人仍稱沿江路和濱江路爲海皮。比如說西來初地,是達摩祖師一葦慈航的登陸處,幷建了華林寺。文昌路的廣州酒家舊時是南海西廟,出海船隻泊于廟下下祀奉南海神。今北京路的新聞電影院曾是古“羊城八景”的“海山霽曉”。宋時海舶初來,有閱貨之宴,故建海山樓。今北京南有太平沙,舊爲五個沙洲,也是古羊城八景,曰“太平烟滸”,那時的景象是烟波浩渺,帆影片片,沙鷗齊飛……

  廣州其實就于這沖積的三角洲之中央了。珠江因此有厓門、虎門、磨刀、虎跳、鶏啼等八門出海了。珠江的出海不同於長江的“大江東去”的雄壯,也不同於黃河的“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壯闊。清陳恭尹有句雲:“海水有門分上下,江山無地限華夷。”道出了珠江“八門奪海”的開放和包容的文化性。

  由於“山則塞,水則通”這個道理竟被弃置。明清皇朝,實行海禁。儘管如此,廣州仍被列爲對外通商的口岸。光塔路舊稱“番坊”,至今光塔和懷聖寺尚在,那正是伊斯蘭文化的浸潤。十三行,清代稱十三夷館。至今在“海皮”石室依舊直指蒼穹。那可是歐洲哥特式的建築,它是西方文明的象徵。無怪乎廣州人講話,總會帶點鬼佬腔,比如叫球曰“波”,搬運工叫苦力(咕哩),襯衫稱裇衫,外表和商標叫作嘜頭。珠江水也真帶點海水,咸咸地。所以祗有珠江才有海珠的故事,說是宋代有賈胡自异域乘舟至羊城,舟中重載珠寶,乃取鎮國之珠觀賞,失手入石沉江。石有夜光,成了江中小島,即海珠島。至1931年擴筑新堤,島與北岸相連,即今海珠廣場,有當年島上老榕樹爲證。這是藍色的海洋文明對珠江文化的浸潤。早在唐代,大文學家韓愈寫有《南海神廟碑》記述了册封南海神爲廣利王。此廟也即波羅廟,爲航海之人祭祀海神,祈禱“海不揚波,一帆風順”。

  其實珠江兩岸却是相當神州化的,翠竹依依,榕蔭蒼蒼,渡口小舟,村落炊烟,隱隱的鹹水歌。水是一日兩潮,甚清,可遊。兒時,我就常常與小夥伴們到波樓遊水。那裡過去挂的是多少號風球的,爲船家示警颱風。現在建作新的廣州酒家,也曾去過飲茶,但終不及在上下九的老號。這水面甚寬,稱作白鵝潭,曾有羊城八景“鵝潭夜月”云云。可想其水至清,如果有天鵝化仙女,或青蛙化王子,那是一點也不奇怪的。

  現在水濁了,無人敢下去遊水了。祗怕天鵝一遊會變成醬鴨,青蛙一遊也會變作蠄蟝。據說珠江的污染還不算很嚴重,有統計說每年黃河沖積的淤泥達11億噸,長江爲5億噸,珠江僅爲2千萬噸。可見八門出海的好處,開放而不易淤塞。但清純度也已經捉襟見肘,有水不能遊了。不過聽說長則8年,短則5年,珠江又將恢復“一灣江水綠,兩岸荔枝紅”,相信會是真的。届時,非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躍入江中游泳清波,尋回兒時的夢。

  年輕時曾在船廠年工作,乘交通船上下班,要不就朝辭廣州天未光,要不就大河落日圓,那景象是十分壯觀的。兩岸的高樓就數愛群大厦,廣州賓館,石室的兩個尖頂聳出群樓。祗是現在早已湮沒于這“石屎森林”中,三十層以上的高樓密布兩岸。到夜裡,更是虹霓閃爍,五光十色,流金泛彩,也真成了名符其實的珠江。那時珠江面上船很多,花尾渡現在是不見了,那時多,且與東風仔“拍拖”。所謂東風仔便是一種帶鍋爐、蒸汽機、大烟囪的內河拖船。花尾渡便是畫得紅紅綠綠的駁船,裡面乘滿了旅客,而動力是東風仔,靠一條纜拖著,旅客便不致遭機器轟隆之苦。至於拍拖,則是東風仔傍著花尾渡,將其靠泊碼頭,如同一對情人相依相偎。“拍拖”於是也被廣州人作爲談戀愛的用詞。那時江上船真多,光紡織路碼頭黑壓壓一片,泊滿了船。跳板甚至搭成了水上巷陌,住滿了水上人家。可說是“舳艫相銜連檣接櫓”。倒是現在城裡“條達輻凑轂擊肩摩”到處堵車了。因爲高架公路九衢經緯,四通八達。四鄉間的交通不再仰仗河運了。於是珠江面上船驟然少了許多,連直達香港的我們叫水翼船,港人叫飛翔船的氣墊船也不見了。這種一飛起來那真是波翻浪涌,兩邊的船艇盡被顛簸,驚呼不已。於是連接粵港的航運也被直通車、豪華大巴所替代。這使得“珠江夜遊”遊刃有余。“過海就嚟”那疍家艇妹的嗲聲嗲氣的吆喝,以及小舟的簫聲、二胡聲、秦琴聲再也不會有了。聽到的祗有蕩人心魄的流行曲,當頭棒喝般的震耳欲聾。西風東漸,現在更甚了。珠江兩岸的瓊樓玉宇高聳入雲,串珠一般的燈霓閃爍著這座花城的輪廓,勾畫天上人間的仙境。江水流光溢彩,使人想到了塞納河、萊茵河,還有使徐志摩魂牽夢縈的康橋……

  無論畫也好,音樂也好,武術也好,這些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到了廣州、廣東,總會被沾了“鹹水”。珠江三角洲經濟外向發展,恃的就是其珠江文化的海洋性。看看這二十年來的發展,無論是城市建設,製造業、電子業……高科技的發展,哪一樣不像是那生龍活虎的南獅,隨著隆隆的鼓點起舞。商界高手無疑如同李小龍,以經濟的“截拳道”沖向世界。珠江,廣州的江,廣州的母親河,在陣陣威武雄壯的獅鼓聲中,在千萬隻雄獅的起舞影中,澎湃吧!激蕩吧!奔向大海,奔向世界。心情激越之間援筆填得詞《永遇樂》乙闋以志,詞曰:

  五嶺大都,三江重鎮,千年越秀。珠波浩渺,八門奪海,有虎頭把守。艨艟巨影,雲詭浪譎,可尋舊日港口。問西關、當時趟櫳,至今大屋如舊?    嶺南畫派,廣東音樂,更有功夫抖擻。滄海渺茫,須彌一芥,不阻西風透。長橋高路,瓊樓玉宇,四百盤旋牛斗?抬望眼,水天一色,白雲出岫。

  (作者:戴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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