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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勒斯坦年輕人的命運
http://www.CRNTT.com   2023-03-09 14:42:56


  中評社北京3月9日電/據澎湃新聞報道,當地時間2月26日晚,數十名以色列定居者在約旦河西岸納布盧斯以南城鎮胡瓦拉引發騷亂,放火焚燒了巴勒斯坦人的財產。在發生騷亂的幾小時前,兩名以色列人在當地的一系列襲擊中被槍殺。

  彈孔遍布古老的石頭建築和街道兩旁生銹的鐵門,其中一些破壞的痕跡可以追溯到20年前以色列對這座城市的進攻,而停在鵝卵石街道上的新車布滿彈孔和碎玻璃,提醒路人這些傷口還很新鮮。在一家咖啡館裡,兩個16歲的孩子正在刷手機,他們在TikTok上看“獅穴”的最新視頻:一個最近被殺的成員,配上悲傷的歌謠和表情符號。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事情正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其中一個年輕人說。“接下來,我們需要在難民營組建‘獅穴’,然後在巴勒斯坦的每個城鎮和村莊組建‘獅穴’,以解放我們的國家。這就是我們的未來。”

  “獅穴”,一個僅有幾十個二十多歲年輕人組成的團體,他們拿著從約旦走私來的或者從以色列國防軍基地被盜賣的武器,向以色列士兵以及猶太人定居點居民發動襲擊,如今已經成為巴勒斯坦武裝抵抗以色列的新堡壘。他們聲稱自己是一個完全獨立的組織,沒有與巴勒斯坦任何一個政黨結盟。

  自從2022年初出現以來,“獅穴”因為在社交媒體上傳播襲擊視頻而惡名昭著,但同時在巴勒斯坦獲得了英雄般的地位。對於納布盧斯老城的居民來說,他們不僅是抵抗戰士,更是兄弟、兒子和朋友,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鄰居,是那些從路邊商店買零食,在街頭打鬧的孩子。現在,這些幼崽變成了獅子,在以色列占領及其在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夾擊中,他們已經承擔起做許多人認為不可能完成的責任:恢複民衆的武裝抵抗。

  巴勒斯坦的“新偶像”<nextpage>

  2022年夏天,“獅穴”第一次在巴勒斯坦人中掀起一波社交媒體的狂潮。在一段廣為流傳的視頻裡,一個面色倨傲的年輕人正在穿過聚集在納布盧斯市中心的數千人的送葬隊伍,他的右手拿著步槍,左手邊是“獅穴”成員的棺材。路人紛紛向這個青年致敬,一名男子甚至掙扎著抓住他親吻了他的手,而他的手仍然緊緊地握著他的步槍,臉上沒有一絲退縮。

  這個年輕人名叫易蔔拉欣·納布爾西 (Ibrahim Nabulsi),當時年僅 18 歲。他在當地被稱為“納布盧斯的獅子”,作為一名凶猛的戰士,曾多次傳出已經被以色列人逮捕和暗殺的消息。傳聞中死去的戰士在萬衆矚目中出現在同伴葬禮上,這讓他一舉成名,受到巴勒斯坦人的欽佩。

  當時納布爾西和他的戰友們屬於一個自稱為 Nablus Brigades 的組織,在老城外活動。這個組織於2022年初成立,被認為是納布盧斯旅(阿克薩烈士旅)的一個分支演變而來。實際上其領導人和成員來自不同的政治派別,納布爾西以前曾參加法塔赫運動,其他人則起源於哈馬斯組織,也有人來自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綫。納布盧斯旅有來自各種來源的資金,但并沒有正式與一個政黨結盟。

  以色列政府針對納布盧斯旅的第一次重大行動發生在2022年2月,當時以色列特種部隊突襲了納布盧斯,暗殺了以色列聲稱通緝的三名巴勒斯坦抵抗戰士。阿克薩烈士旅聲稱這三人是其成員,但他們已經斷絕關系,以獨立名義在納布盧斯各地進行了多次射殺行動。以色列國防官員稱他們是“叛徒小組”。

  被伏擊的還有第四人——有報道稱他受傷并被軍隊逮捕,也有報道說他設法逃脫。許多人推測,這個神秘的第四人就是納布爾西。<nextpage>

  隨著巴勒斯坦人針對以色列的持槍持刀行動增多,以色列於2022年春天發起了“破浪”軍事行動,加強了對整個西岸的夜間襲擊,并特別關注納布盧斯地區,旨在“挫敗恐怖主義活動”。這一攻勢導致了武裝衝突和血腥戰鬥,成為15年來該地區爆發的最大的暴力事件。據以色列軍隊稱,約2500名“恐怖主義嫌疑人”被拘留,300多件武器被沒收。

  4月,以色列陸軍參謀長阿維夫·科查維(Aviv Kochavi)警告說:“我們的任務很簡單——我們需要制止恐怖主義,恢複安全。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

  盡管以色列對納布盧斯軍事襲擊有所增加,但納布盧斯方面,無論是有組織的團體行動還是獨立開展的行動,武裝抵抗仍在繼續。“破浪”行動并沒有破浪,似乎是在召喚一場海嘯。2022年7月底,“破浪”行動開始幾個月後,以色列軍隊對納布盧斯老城街區發動了大規模襲擊,這是自 2002 年納布盧斯戰役以來以色列軍隊首次在該地區進行突襲,目標是一個月前涉嫌射殺以色列士兵和定居者的武裝人員。

  在突襲期間,抵抗戰士向以色列軍隊猛烈開火。三個小時的槍戰後,“獅穴”創始人、25 歲的穆罕默德·阿齊茲(Mohammad al-Azizi)和另一位領導者、28 歲的阿蔔德·蘇博(Aboud Suboh)在突襲中喪生。但以色列媒體報道說,這次襲擊的主要目標之一納布爾西再次逃脫了追捕。

  然而在 7 月 24 日阿齊茲和蘇博的葬禮上,納布爾西突然出現,身穿防彈衣,手持步槍,向他陣亡的戰友致敬,進一步提升了他在這座城市的偶像地位。整個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人的社交媒體上都充斥著葬禮現場納布爾西的視頻和照片,突然間,“納布盧斯的獅子”和他的團體成為整個巴勒斯坦家喻戶曉的名字。

  僅兩周後,納布爾西便遭遇了相同的命運, 8 月 9 日,他死於以色列軍隊對老城的突襲。他發給成員的最後一段語音消息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他說:“我被包圍了,我要走向我的殉難。”在他死後,“獅穴”的創始人和第一批成員已經無一人在世,“納布盧斯的雄獅”被凝固為一個偶像,許多年輕人戴起了有他頭像的項鏈,與他并肩作戰的團體也牢牢地植根於公衆意識中。<nextpage>

  社交媒體之戰

  納布爾西被殺兩周後,“獅穴”創建了一個新的 Telegram 頻道。宣傳圖是阿齊茲和蘇博舉起步槍的照片,圖上還出現了一個不屬於任何已建立的政治派別的新標志:在兩支交叉的步槍護衛下是一個手持步槍的戰士剪影,他的身後是巴勒斯坦地圖輪廓和一座圓頂清真寺矗立。圖像下方是阿拉伯語的團體名稱,下面還有一行簡短的文字,上面寫著“獅穴的官方頻道”。

  2022年9月2日,在阿齊茲和蘇博的紀念活動中,“獅穴”作為一個團體首次正式出現在公衆面前,吸引了數千人。幾十名成員從頭到腳都穿著黑色軍裝,臉上戴著黑色蒙面罩,頭戴黑色漁夫帽,站在納布盧斯老城廣場上面對人群。一名代表站走向前,宣讀了“獅穴”的章程。

  “我們向那些追隨法塔赫創始人和已故總統亞西爾·阿拉法特、哈馬斯創始人艾哈邁德·亞辛,以及巴勒斯坦人民解放陣綫前領導人阿布·阿裡·穆斯塔法的人致敬。”他表示,“獅穴”將擺脫舊政治派系的束縛,繼續獨立抵抗運動,發誓要在整個約旦河西岸開展針對以色列軍隊和定居者的行動。另外,他們還向巴勒斯坦安全部隊喊話,雖然他們和納布盧斯老城的其他武裝團體有著一段複雜的歷史,但“獅穴”的重點是對抗以色列的占領,而不是針對巴勒斯坦權力機構。

  作為伊斯蘭聖戰組織等成熟武裝組織的一種替代品,“獅穴”是個結構鬆散組織能力有限的團體。但這種破壞性的吸引力卻讓更多年輕人願意加入,每當“獅穴”的一名著名成員被逮捕或是暗殺後,從人數和組織結構來看“獅穴”的實力被削弱,然而其整體吸引力以及在輿論中的聲望卻一次次得到提升。

  就像一名成員告訴半島電視台的那樣:“我們是一個‘團體’,而不是一個‘組織’。歡迎任何想抵抗占領的人加入我們。”<nextpage>

  發布宣言後的幾周內,“獅穴”宣布已針對西岸的以色列軍隊和定居者陣地開展了數十次行動,主要集中在納布盧斯地區。網絡上“獅穴”的知名度也在持續飈升,在兩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在Telegram等平台上積累了數十萬粉絲,其官方頻道擁有超過23萬粉絲——比任何其他巴勒斯坦政治派別都多。TikTok已於去年10月封禁了“獅穴”的賬號,但“獅穴”成員的持槍襲擊視頻、陣亡戰士的剪輯伴著“獅穴之歌”仍然充斥著粉絲們的賬戶。

  TikTok是後新冠時代巴勒斯坦社會大多數人最愛用的社交平台。根據2023年3月iPoke公司發布的一份關於2022年“巴勒斯坦領土上的數字事實”的報告,巴勒斯坦人口中約有38.2%的人使用TikTok,其中18至24歲的用戶占比77%,25至35歲的用戶占比21%。2022年,“納布盧斯”是巴勒斯坦TikTok上第三熱門的標簽,瀏覽人次達到24億,同時“獅穴”標簽下的視頻也有6310萬人次瀏覽。

  在所有受訪者中,42.2%的人認為社交網絡對增加巴勒斯坦內部公衆對“民族事業”的支持以及提升海外“國家形象”的作用非常大。

  雖然社交媒體常常讓人感覺與現實世界脫節,但“獅穴”在綫下同樣受歡迎。2022年10月25日,又有一名高級成員死於突襲,一天後,得知這個消息的巴勒斯坦年輕人便擠滿了納布盧斯的小巷,他們迫切地向街邊店主詢問“英雄烈士”的家在哪裡,一名男子指了指一棟破敗的二層房屋,年輕人們很快圍了上去,被擋在外面的人馬上掏出了手機,伸長手想要拍下偶像住過的地方發布在網上。<nextpage>

  與其他組織不同,“獅穴”放棄了傳統的宣傳模式,他們不會舉辦盛大的新聞發布會或發布精心策劃的聲明,而是通過Telegram等平台更直接而廣泛地與巴勒斯坦社區進行溝通,總是留下署名“你在‘獅穴’裡的兄弟”。

  2022年10月,一個來自舒法特難民營的巴勒斯坦人槍殺了一名以色列士兵,以色列當局懷疑他藏在人口密集的難民營裡,便封閉了該營地。那裡的居民說,他們一直生活在“像被圍困一樣”的條件下,“只有一個肇事者,但有十萬人在接受集體懲罰”。感到憤怒的居民們開始了一系列抗議活動。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獅穴”呼籲所有巴勒斯坦人罷工,聲援被圍困的舒法特難民營。與以往不同,這次罷工不是巴勒斯坦官方政治階層或任何政治派別要求的,而是一個武裝團體的要求,其政治構成已超越派系分化。而令人驚訝的是,不僅僅是納布盧斯,包括耶路撒冷在內的許多城市響應了號召,抗議和與軍隊的衝突蔓延到巴勒斯坦各地。

  納布盧斯社會活動家和巴勒斯坦領導人的批評者賈馬爾·蒂拉維 (Jamal Tirawi)告訴媒體:“對任何政治派別和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都缺乏信任,這導致巴勒斯坦青年發起了他們自己的倡議,并發起了反對以色列占領的鬥爭。他們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夾縫中的選擇

  以色列深感受到“獅穴”的威脅,以至於不惜一切代價摧毀它。2022年10月11日“獅穴”的行動導致一名以色列士兵死亡後,以色列軍隊對整個納布盧斯地區實施了為期兩周多的封鎖,影響了超過40萬名巴勒斯坦人的正常生活。

  就實際傷亡而言,“獅穴”本身并沒有造成大量以色列定居者或士兵傷亡,但以色列決心鏟除“獅穴”,是因為這個武裝團體的真正意義不在於其襲擊的人數,而在於它在整個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中所激發的“獨狼行動”。10月底以色列對納布盧斯發動軍事襲擊并殺死一名“獅穴”高級成員之後的僅僅九天內,至少有六次針對以色列的襲擊行動是由沒有正式隸屬於“獅穴”或其他武裝團體的個別巴勒斯坦人在西岸發動的。對於以色列來說,這正是該組織最危險的一點。<nextpage>

  以色列政府并不是唯一希望“獅穴”遠離街頭,并永遠從巴勒斯坦公衆意識中消失的政府。

  9月下旬,隨著“獅穴”在約旦河西岸越來越受歡迎并穩步加強行動,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安全部隊突襲了納布盧斯市,逮捕兩名被以色列通緝的“獅穴”成員,一名 55 歲的巴勒斯坦人被打死,另有幾人受傷。這次突襲引發了廣泛的反對和激烈的對抗,巴勒斯坦人批評巴勒斯坦權力機構“試圖平息人民對以色列占領的抵抗”。

  “對我們來說這是戰場,對他們來說是外交。”一名20歲的年輕戰士告訴獨立媒體《蒙多維斯》 ,當時巴勒斯坦權力機構部隊在逮捕“獅穴”成員的第二天與納布盧斯市當地青年發生了激烈衝突。

  遭遇公衆強烈反對後,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決定采取中和的政策,提出只要“獅穴”放下武器,便可以獲得特赦,他們可以在巴勒斯坦服刑,而不是被交到以色列人手裡。隨著以色列軍方加強針對性暗殺和大規模突襲,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提議變得更具吸引力。

  10月底,在納布盧斯的“五位烈士紀念活動”結束不久,有消息稱,“獅穴”有十幾名成員已向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安全部隊 (PASF) 自首。<nextpage>

  其中一名男子穆罕默德·巴納 (Mahmoud al-Bana) 是前一天晚上在突襲中受傷的高級指揮官,他在Facebook上發表了一份聲明,向巴勒斯坦人民講述了他自首進入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決定,引發了巨大爭議。隨後“獅穴”也發布了一份官方聲明,稱“無論誰投降,這都是他們自己的決定和選擇”。

  隨後,在納布盧斯老城的中心地帶,巴勒斯坦總理穆罕默德·施泰耶 (Mohammad Shtayyeh)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數十名記者和外國外交官參加。這是老城數月未見的景象。施泰耶的聲明主要針對以色列對巴勒斯坦領土的持續占領,批評強加給巴勒斯坦人民的“集體懲罰”政策。雖然沒有提到“獅穴”或武裝抵抗,但此次他在納布盧斯老城的活動意在向外界表明巴勒斯坦權力機構至少在表面上恢複了對這座城市的控制。

  但這并沒有阻止雙方衝突升級,抵抗行動仍在繼續,針對抵抗成員的突襲也越加頻繁、規模更大,造成更多對平民的傷害。據半島電視台報道,以色列軍隊今年迄今已殺害65名巴勒斯坦人,其中包括13名兒童,并造成數百人受傷,巴勒斯坦衛生部在一份聲明中表示,“今年年初是被占領的約旦河西岸至少自 2000 年以來最血腥的一年。在過去的 22 年裡,我們從來沒有在每年的前兩個月記錄過這個數量的烈士。” 

  2月22日,以色列軍隊派遣一支特種作戰部隊在黎明時分潛入老城,尋找來自“獅穴”的戰士。三名被通緝的“獅穴”成員死於交戰,四名來自其他抵抗組織的成員喪生,另外還有四名平民遇難,超過 102 人受傷。

  第二天,“獅穴”呼籲巴勒斯坦人走上街頭抗議,得到了拉馬拉、傑寧、納布盧斯、圖勒凱爾姆、希伯倫、耶路撒冷等全國各個城市和村莊成千上萬人的響應,巴勒斯坦人宣布舉行總罷工和哀悼日。<nextpage>

  美國《外交》雜志的一項調查顯示,2022年支持通過談判和平解決巴以問題的人數跌至近20年來的最低點。該雜志認為,巴勒斯坦可能爆發第三次全面抵抗運動。半島電視台也表示,巴勒斯坦很有可能會爆發全面抵抗,尤其是在以色列最右翼政府上台之後。

  幾個月前十幾名“獅穴”成員被“招安”時,人們還在懷疑這股浪潮是否很快就會退去。但顯然,巴以問題并不是唯一的因素。比爾宰特大學(Birziet University)助理教授、拉馬拉公共調查中心耶路撒冷媒體和通信中心主任加桑·哈提蔔(Ghassan al Khatib)指出,飽受腐敗和裙帶關系指控困擾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PNA),是推動年輕人走向新的抵抗的原因。“沒有選舉,巴勒斯坦的政治派別和機構對年輕人關閉,切斷了他們發出聲音的渠道,年輕人只能在政治結構之外為自己找到身份認知。”

  而這種年輕的新抵抗組織的未來,《中東箴言報》直言,“獅穴”并不是一個短暫現象,可能徹底改變約旦河西岸地區的政治局勢,“抵抗的精神在空氣中彌漫,‘獅穴’的吼聲只會越來越大”。就像“獅穴”在部分成員自首後在社交媒體上所說:“對所有認為我們的火已經平息的人來說,需要知道的是:一座火山正在醞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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